随着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进城务工,“谁来种地”将成为长期萦绕在城镇化进程中的关键问题之一。如何在维护粮食生产安全的同时不断缩小城乡差距,是个两难选择。
理论上讲,农业规模化经营是走出这个困境的可行选择,但这涉及土地权益分配这个牵一发动全身的总闸门。考虑到整体的经济风险,以及并未完成彻底城镇化的广大农民工群体,农村土地集中的速度应当滞后于人口转移的速度,才算稳妥,规模也不宜太大。
从实践层面看,以家庭成员为主要劳动力的家庭农场,可能在释放农业生产力和控制制度风险之间达成相对平衡――土地流转对象为自耕农,可以限制集中土地搞非农产业的“挂羊头卖狗肉”行为;流转规模一般在200亩以下,期限在5到10年左右,还有村委会居中协调,政策风险相对可控。
近期,本报记者到上海松江、安徽郎溪探访当地的家庭农场,观察这一探索对农村利益格局带来的变化。
――编 者
新闻背景
什么是家庭农场?
较早推行这一经营模式的上海松江区,提出了这样的定义:家庭农场是指以同一行政村或同一村级集体经济组织的农民家庭(一般为夫妻二人或同户家庭劳力二三人)为生产单位,从事粮食、生猪养殖等生产活动的农业生产经营形式;家庭农场经营者是主要依靠家庭劳动力的自耕农。
农业部有关负责人在解读2013年中央1号文件时,这样定义家庭农场:以职业农民为主体,以家庭成员为主要劳动力,专业从事农业规模化、集约化、商品化生产经营,并以农业收入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。
家庭农场有多少?
近年来,上海松江、湖北武汉、吉林延边、浙江宁波、安徽郎溪等地积极培育家庭农场,在促进现代农业发展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。
截至去年底,全国经营面积100亩以上的专业大户、家庭农场有270多万户;农业部确定的33个农村土地流转规范化管理和服务试点地区,已有家庭农场6670多个。
家家户户种地能否维持?
种田的人,从“386199部队”演变为“老外”
2013年的中央1号文件,首次出现了“家庭农场”这个提法,并且明确为农村土地流转的政策选择之一。尽管各地家庭农场的内涵不尽相同,但都包括几个核心要素:以家庭成员为主要劳动力、从事农业生产活动、以职业农民为经营主体。
这是继“包产到户”之后又一次值得关注的农村利益格局调整。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,将农村土地所有权和承包权分离,释放了农业生产力。而以家庭农场为代表的规模化经营模式,再度将承包权和经营权分离,能否像预期的那样刺激农业和农村重现活力?
3月16日,记者在安徽省郎溪县十字镇碰见和家人一起收拾农机具的“家庭农场主”关明和,他坦白讲:“自己的农场,辛苦点也是快乐的!”关明和说,他的家庭农场起步于2007年,最初是在涛城镇租种560亩地。后来,他发明了“四代一管”的“保姆式”全程服务,帮助村民代育秧、代耕田、代插秧、代机收、搞田管。去年,关明和的代管范围达到2700多亩。
“当地有句老话,只有结伙过年,没有结伙种田。这就决定了只有以家庭为单位,才能使农场经营方便决策,提高效率。”郎溪县农委主任包德平说,郎溪的农业经济一直较为粗放,加之临近苏浙,不少人外出打工,留在农村的以老人居多,如果老人身体可以,就种一部分土地,反之土地则直接抛荒,闲置土地越来越多。
“这种情况下,土地效益低或是直接被浪费。一些农民家庭也有将土地流转出去获得直接收益的愿望,农民流转土地可以获得与自己种地相当的收入,另外还可以再找一份工作,获得更高的收入。”郎溪县委书记邵建华说,2007年开始,培育以家庭农场为主要形式的规模化现代农业,成为郎溪一个自觉的政策选择。
“农村劳动力的大量转移,为农民扩大经营规模提供了现实条件,也有利于推进农业现代化。”在上海松江区委书记盛亚飞看来,农村劳动力的减少,并不完全是消极因素。
“上海的农业发展,与二三产业相比,还很滞后。”盛亚飞说,根本的解决之道,就是实现农业现代化,使农民成为一份体面的职业。
近年来,松江农村劳动力大量转向二三产业,至2007年全区非农就业农民占农村总劳动力的90%,直接从事农业的农民减少到1.25万人,仅占6.6%。种田的人从开始的“386199”部队,逐渐演变成了“老外”――老人和外地人,粗放种植的现象比较普遍。
“农村劳动力的这种低水平置换,不可能实现农业现代化。”盛亚飞2006年主政松江后,决定大力推进家庭农场,“美国每个农民平均耕种440亩土地,中国农民平均只耕种3.2亩,松江更低。种田变成了副业,如何种得好?”
此时,松江72%的农民纳入了镇保或城保,其余基本进了农保,农保水平从2004年的每月75元提高至目前的480元,另有2.9万名老年农民还额外享受每月150元的到龄退养补助。630元的“退休工资”,让老年农民脱离土地有了一定的保障。经过几年发展,如今松江有家庭农场1206户,经营面积13.66万亩,占全区粮田面积的80%。
家庭农场能否赚钱?
比打工更赚钱,有的农场人均收入高3倍
“家庭农场办得好不好,关键就看能否真正让群众受益。”邵建华说,去年郎溪县家庭农场人均纯收入达到28910元,是全县人均纯收入的近4倍。
今年36岁的李俊,是郎溪县合溪村人,从2007年建立家庭农场至今,流转土地达到近700亩。李俊笑着说,“每亩地净收入达到约400元,年赚近30万元。家庭农场所种品种统一,尤其是加工企业特别欢迎,售卖价格往往比零散种植更高。”
而松江对家庭农场的规模有明确规定,最初是100―150亩。松江区分管农业的副区长苏平说,家庭农场的规模和农民经营能力的提升相适应,因为松江水稻高产栽培技术成熟稳定,粮食生产实现全程机械化。“我们测算过,一对夫妻运用机械化,农忙时稍微叫几个临时工帮帮忙,平时经营100―200亩稻田基本没问题。”
松江区农委主任封坚强告诉记者,确定这个规模还有收入的考量,加上农业补贴等,一个家庭农场至少可收入近10万元,几乎比一般的打工收入翻了一番。
腰泾村村民李春风,原本在外资企业打工,2007年他父亲李爱云成为村里第一批家庭农场主,他就回来跟着老爸一起干。“我算过账,这样种田比打工更赚钱。”李春风说得实在。
原来李家有6亩地,每年最多收益两三万元。当上家庭农场主后,李爱云经营了村里117亩农田,加上政策补贴,当年收入就达七八万元。2012年,因耕作用心、多次获奖,经村里审核同意,他们将种植规模调整至200亩,并建设了养猪场,成为种养结合家庭农场。而农场主也由李爱云改成了儿子李春风。如今,一家年收入可达20万元,李春风还买了辆小汽车,接送儿子上下学。
腰泾村共有农户625户,其中家庭农场17户,种了全村1915亩地。除了为家庭农场提供产前、产中、产后服务,松江区还给予适当补贴。
“补贴是为了扶持农业,农民增收不能靠补贴。”盛亚飞认为。真正为家庭农场提供增量收益的,是当地正在推广的种养结合模式。
这是松江区凭借上海名牌产品“松林牌”冷鲜肉系列推出的新尝试。“当时我们公司想扩大肉猪生产,建一个大型养猪场,但如何处理大量的猪粪尿,成了一个难题。”松林公司老总王龙钦说道,结果区农委灵机一动,推出了“种粮+养猪”相结合的家庭农场模式。符合条件并有意愿的家庭农场主可申请代养松林肉猪,猪棚由松林公司按统一标准建造,苗猪、饲料都由公司统一提供,并由技术人员指导。
每头肉猪的代养费为50元,李春风每年可养两三茬,每茬500头,每年净赚7万元左右。像李春风这样的种养结合家庭农场,在松江已有53户,未来计划发展至100户。
可见,家庭农场通过内部挖潜提高收益,才是正途。记者查了一下上海9个涉农区县的农业补贴,除去市里统一的360元外,松江补到田头的补贴仅261元,倒数第二,而排名前两位的区补贴均超过了千元,但松江家庭农场经营者的种粮收入,在全市遥遥领先。
能否让所有农民受益?
农场主享受规模效益,其他人享受流转和务工收益
在邵建华看来,家庭农场是在龙头企业大规模流转土地和家庭零散经营之间,找到了一条合适的“中间路线”,既避免了大企业过大规模流转土地带来的解放劳动力过多、企业运行风险累及农民等问题,又使零散土地产生了集约化、规模化效益。
“过去土地闲置,不少村民靠天收,现在土地集中到家庭农场,农场主全部精力就在种田上,土地产生效益提高20%以上。”包德平说。
“除了咱自己实惠,村民也乐意。”李俊说,家庭农场属于多赢,除了自家的劳动力之外,还雇了村里几位帮工,一些流转出土地的农民可以在农场帮忙。
“原来一家子种地一年也就万元左右的收入,现在每年光工资就有3万多元,还有流转土地的收入,加上老婆和小孩在外打工,全家有七八万元的收入。”孙爱国现在是农场的固定帮工,他笑着告诉记者,虽然现在全家都是买粮吃,但一年也就花千把元。
李俊说,现在种粮已经全部是机械化作业,最忙的时候可以请村里的劳动力帮忙,都是事先约好的,找人并不困难,一般每天给70元工钱。“农场雇工的权益该如何保障?”“农场给所有雇工都买了意外伤害险,农民还有新农保和新农合,保障倒不必担心。”李俊说。
包德平也表示,目前郎溪县各乡镇都成立了人社所,除了对农民进行技能培训、协调用工转移,一旦雇工与农场主发生纠纷,还会为雇工维护权益提供帮助。
同时,对于失去土地的农民,郎溪县还在住房等方面给予倾斜照顾,优先向集镇集中。同时加强技能培训,推荐在当地工业园区就业,保证“离土不离岗”。
在松江,土地流转以自愿、有偿为原则,承包者将土地流转出去,可获得每亩500斤稻谷收购价的流转费。他们的土地流转给村委会,家庭农场经营者再申请从村委会获得土地,双方要分别与村委会签订流转委托书和流转合同。
王喜针把自己的土地流转给同村的李爱云父子,她觉得种地挺辛苦,有风险,拿拿流转费还省心。“我过60岁了,不想太累。”但农忙季节她还是会去李家帮忙,“包吃,每天还有60元工钱,也挺好的。”
不过,这些益处能够成立都有一个前提,即农民在土地之外能谋到更好的收益。一旦农民转而回到依靠土地谋生,要索回土地,怎么办?这些都是有待探索的问题。
华东理工大学副教授、中国城乡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熊万胜认为,土地是农民最重要的财富,土地流转有体现最高效、最优化的需要,更要考虑公平公正的问题。
“家庭农场的推进,还要考虑要与当地的工业化、城市化进程相匹配。”苏平说,“土地集聚速度太快的话,附着在土地上的农民来不及转移,会影响社会和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