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下最小的官”――村长,将随着变化,在兰州成为历史。
文/图 本报记者 齐兴福
兰州城里最
后的村长
村长是天下最小的官,却办着天下最繁杂的事情。兰州城区61个村长将在2008年彻底与他们的头衔作别,他们的所喜、所忧透射出兰州乡村变迁的影子,“城中村”改造浪潮将催生城市中农村集体经济体制的新转型!
冬日的寒气氤氲在黄河两岸,五线谱一样流畅欢动的滨河大道向西延伸,道路上车水马龙,尽显城市繁华景象。仅一路之隔的兰州七里河区马滩村,一片片韭黄地被麦草覆盖得严严实实,即将上市的韭黄如村民藏在腰包的喜悦。
1月17日早晨,马滩村村长刘杓跟往常一样去上班。不过,他今天走进的办公区不再是原来那栋陈旧简陋的村委会办公楼了,而是紧临百里黄河风情线、刚刚落成的社区大院。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悦。十几天前,与他相伴了20多年的老办公楼因为“城中村”改造被拆除,他有了新的办公区,但已经不叫“村委会”,而是改称“马滩社区”。
这不是简单的搬迁和改变称呼。
“城中村”改造的步伐正在加快,刘村长的头衔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,被上面任命为临时社区主任。可是,村民们还是爱叫他“刘村长”。不只是刘村长,兰州城区的61个村的村长也将渐渐“更名”。他们是兰州城里最后的村长,或者叫做“末代村长”。
“村长也罢!主任也罢!只要把百姓的事记在心里,把百姓的事办得稳妥,心里就踏实。”这是刘杓村长接受记者采访时的第一句话。可以看得出来,刘村长是一个做事实在的人。在他的办公室里,挂着十多面锦旗:“人们的好村长”、“信得过的好村长”、“教育不忘筹资人、吃水不忘刘村长”……这些锦旗,好多是当地村民送来的,是对刘村长最好的褒奖。
明清时期,兰州就开始栽培韭菜,马滩的韭菜、韭黄、韭薹生产有着悠久的历史。1942年,马滩一带的村民就开始用麦草覆盖韭菜生产韭黄。解放前,马滩只有富户种有20亩左右韭菜,韭黄较少。到1990年,马滩韭黄1000多亩。“城中村”改造、新城区建设,大量耕地被占,韭黄种植面积锐减,这一蔬菜品牌步入了存亡绝续的关键时期。
时下,正是韭黄丰收季节,零零星星的几个农民在田野里翻弄着麦草,替吐出嫩黄的韭叶保温。刘杓村长决定去看看韭黄地,因为不久的将来,一栋栋楼房将在这里拔地而起,马滩韭黄也将随之消亡。手中捧着一幅“银滩家园”小区的效果图,刘村长思绪万千,感慨良久,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奔波辛劳了10多年,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:“我们一定不能让兰州的名菜消失!要想办法保留一些。”
然而,随着身份的置换,在迎接新身份的同时,一些与旧身份相连的东西将注定成为过去。
过去,他带领村民“耕田”;如今,他带领村民“耕屋”。在这种变化的背后,希望与忧患相伴,喜悦与担忧共存。此时的刘村长,大胆尝试“城中村”改革新模式,集资盖楼,先让农民拥有自己的楼房,过上与城里人一样的日子。
密密匝匝的小二楼一栋紧挨一栋,“握手楼”、“贴面楼”在马滩最为集中。走进窄窄的小巷,“一线天”景象随处可见。富裕起来的农民把盖楼当作一生的大事,更重要的是他们要从楼房上获取利润,除了自己居住之外,要么出租,要么在城市改造中想方设法得到更多的拆迁补偿。因而,不少人将“城中村”里的这种违法建设称为“小炮楼”。
韭黄种植面积一年年减少,马滩菜地里的楼房一年年增多,刘杓村长心急如焚:怎么让农民住上在自己的土地上盖起来的楼房?2004年4月11日,马滩村召开了一次特殊的村民代表大会,集体通过了集资建设两栋住宅楼的决定。“村民自己掏腰包,村上给农民盖房子,只按楼房成本价集资,每平方米1300―1400元 ,一共72套房子,全是104平方米,大家集资的热情很高,一些人还抢不上。”刘村长的“金点子”一下子消除了村民住房的忧虑,这在兰州“城中村”改造中是一次大胆的尝试。
有了第一次“吃螃蟹”的勇气与成功,此时的刘村长看到了“城中村”改造的曙光,更有了不凡的设想和举动。马滩村东面有一片被污水浸泡过的盐碱地,长期无法耕种,一直废弃。何不利用起来?刘村长决定由施工单位垫资1100多万建起了一个大市场。没几个月,一个320间商铺的市场落成了,刘村长便开始鼓励村民入股买商铺,4万元或者4.5万元就可买来一间商铺的产权,而且年终还能拿到4000元的分红。起初,100多户农民抢购商铺,最后一下子卖空了。
今天走进已经开张的“鸿安汽配市场”,一辆辆绿桑出租车排队等待修理,生意十分红火。这里也成了兰州最大的出租车维修保养的港湾式市场。2008年1月17日早晨一上班,刘村长把今年第一次分红的喜讯就告诉了大家:不出两天,4000元分红就能到手!
马滩处于兰州新城区腹地,是未来的城市副中心,一大批建设项目相继开工,拆迁安置显得非常紧迫。188号规划路将从马滩穿越而过,800多户农民的小二楼将被拆除。这段时间,刘村长带领干部挨家挨户做拆迁政策的宣传解释工作。“即将建设的银滩家园给每户农民分两套房子,一套110平方米,一套82平方米,这样考虑是让大家住上一套,租出去一套,失去土地的农民可以靠租金过日子。”在刘村长的说服下,村民大多数表示理解,但一些人也担忧房子租不出去又怎么办?因为马滩毕竟还正处在从农村向城市转变的过渡期,不是城市核心区,流动人口很少。面对这样的忧虑,刘杓村长犯难了。
从一名生产大队的驾驶员,到一名村民“海选”出来的村长,刘杓10年来一直做着一个梦:马滩不是农村,要与这座城市水乳交融。那么,这位普普通通的村长又能做些什么呢?怎样才能让大家过上与城里人一样的日子?他一直努力着!
寸头,敦实,给人感觉很憨厚的刘杓,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曾是马滩大队的驾驶员,他第一个在马滩盖起了小二楼,还办起了商店。1981年生产队包产到户,刘杓一直开车,搞个体经营,头脑很灵活。到了1993年,当时的村长看上了他,就让他干上了马滩村经济委员会主任的差使。
在刘杓的努力下,原来只有一个农机厂的马滩,一下子聚集了银河公司、协和修理厂、黄河机械厂等32家企业,世世代代靠种菜为生的马滩人开始感受到了城市的气息。有了企业,村上决定必须优先安排村民就业,200多名村民进厂打工,解决了村上的剩余劳动力。
1998年的一天,刘杓迎来了一生中春风得意的日子。兰州历史上第一次“海选”村长就在马滩,3300名村民投票,刘杓以70%的得票率当上了马滩村的村长。从此,他连续四届“海选”都是村长,直到今天他还是村长。
过去,马滩村民吃的是从黄河里引来的水,经过盐碱地后不好喝,一些人得大脖子病,一些人还吃不上黄河水。刘杓决定投资打井,并且安装了供水设备。如今村民们吃上了免费的自来水,马滩村民的“吃水难”问题解决了。在马滩中心小学,漂亮的教学楼、宽阔的大操场、悦耳的读书声都会让人产生疑问:“农村哪会有这样的学校?”更新鲜的是,教室里配备了电脑、大彩电。校长崔永海说:“我们学校开家长会,就像开电视电话会,学校的事情,电视上就出来了,这都是刘村长给我们办的好事。”前些年,刘杓看到学校的危房,决定由村上出资230万元,把学校修缮一新,教学楼、大门、围墙、厕所、锅炉房都进行了重修,换了新面貌,而且还配了40台电脑,学校有了设备齐全的电教室。
“城中村”是城市边缘被公共服务遗忘的“孤岛”,既像农村,又像城市。在马滩,还有相当一部分村民以种菜为生,村口还建起了一个占地23亩的蔬菜批发市场,专门解决村民的“卖菜难”。可是,一条不长的污水河穿越马滩村,这里的居民都叫它“南河道”。沿河的企业、医院将生活污水全部排进了这条“死水河”,近在咫尺的黄河水引不进来,600多户村民不得已只能用“南河道”里的污水浇菜,浇出的韭黄发生黑杆病,其他蔬菜长得也不好,容易生病。作为七里河区人大代表的刘杓曾经两次在有关会议上建议尽快治理,先把黄河水引进来,解决浇菜的问题。经过努力,一条引黄管道终于铺进了马滩,马滩人从此告别了污水浇菜的历史。
在兰州新城区规划蓝图中,马滩是新城区的中心地带,未来将会成为高楼林立的商贸区、科技区。这预示着不知什么时候,马滩村村民将会全部失去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。对于这样一个问题,刘杓村长不无忧虑,怎么办?
“城中村”是市场博弈的产物,又是市场极力去改变的对象。2007年,马滩村的“城中村”改造悄然“无形改造”:村民变居民,村民变股民,村委会变居委会。2008年,村民拆迁户将搬入楼房居住。这一历史性的转变,其实是城市化进程中的市场行为,腾出土地,入驻项目,发展经济。
然而,作为马滩村的“领头人”,刘杓很困惑:“农民没地种,靠啥生活?生存没有很好的保障,后顾之忧怎么办?”
刘村长沉思着,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他的思路与蓝图。“留出100亩、200亩土地,建设一个豪华的大型市场,或者物流中心,安排有就业能力的失地农民到市场上去工作,解决他们以后的生活问题。”他把这种想法向记者说了出来,希望能够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。
他还给记者举了这样一个例子,前些年兰州修建南滨河路西延段时,在拆迁安置过程中马滩村有780多人进行了“农转非”,政府给他们安排了工作,分配到了区属的矿灯厂、电热电器厂等单位,可企业效益不好,下岗后许多人又回来了。所以,解决村民的后顾之忧非常重要。刘村长说:“由政府部门出面,谁征地由谁给村民买养老保险、医疗保险,以土地换保障,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。如果把地卖了,就是把饭碗子卖了。要把村民当作下岗职工一样对待,办理低保手续,考虑他们的实际困难。”
作为拆迁安置村民的“银滩家园”即将建设,刘村长暗自思忖:“物业管理能否交给村上来管理,一楼的商铺能否由村民来经营……”刘杓思考着马滩的未来,“城中村”改造是大势所趋,村民何时能享受到和城里人一样的公平待遇?
临时社区主任也罢,最后的村长也好,在这种嬗变中,兰州最后的城中村必将迎接灿烂的明天。穿过马滩村窄窄的小巷,呼啸的寒风打断了我们的谈话。站在村口的公交车站前,凝望着远处隐于寒气中的马滩村村陌田畴、院落楼房、行人车辆,一股奔腾的热流倏然间充盈着我们的心。冬天是蓄势待发的季节,是孕育生命与力量的季节。一个人默默地守望着身边的家园,想着如何把这个村子、这一村的乡亲送入城市温暖的怀抱,他就是兰州城里最后的村长!